文治既編《朱子大義》八卷,比年以來,教授學者,復博蒐舊藏,及見在所得紫陽學各書,繁細不捐,顯微畢燭,略得要刪之法,爰輯《紫陽學術發微》十有二卷。序曰:自黃氏勉齋臚述《朱子行狀》,朱子文孫在編《晦庵集》一百卷,《續集》五卷,《別集》七卷,厥後研朱子學者,代有傳人。然為之者鮮得要領,何哉?蓋編書之法,不外兩端,曰編年,曰分類。朱子集既無編年,朱子偶有自注年歲,亦不過十數篇。而又僅以文體分類,不以事隸屬,矧所著過多,為古來所未嘗有。故綴學之士,但覺其茫無津涯,或轉病其亂雜而無章,是豈為朱學者之咎哉!風氣未開,而董理之方未得也。
於是有裁割鱗爪,獨守偏隅者,如張氏伯大、齊氏充甫所訂《朱子讀書法》是也。其書於入門適道之序,燦然秩然,且間有為《文集》所未載者,可貴已。有攷訂事實,鑽研成編者,如王氏白田《朱子年譜》、童氏龍儔《朱子為學次第攷》是也。王氏兼詳出處學術,童氏則注重於論學,各竭其畢生之精力,俱有專長。而王氏《朱子論學切要語》與《白田草堂雜著》提要鉤深,與《年譜》並行,江河不廢矣。
有抉擇精義別樹一幟者,如張氏孝先所選之《朱子文集》、朱氏止泉之《朱子分類文選》是也。二選皆純粹,而不宜於初學。有以古文義法作選目標準者,如朱氏竹垞之《朱文公文鈔》、周氏大璋之《朱子古文讀本》、杜氏庭珠之《朱子文鈔》是也。朱氏選本,獨取有關時事感奮激烈之作。周、杜二書,則皆以南豐為先河,紫陽為後海者也。有自出己意以區類者,如邱氏瓊山之《朱子學的》、龍氏曉崖之《朱子講學輯要》是也。邱氏稍優於龍氏,而妄擬《論語》,皆蕪雜而無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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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輯拾朱子語以疏釋經義者,如陳氏鏦《朱子文集纂》是也。其書類《四書大全》,義理亦泛而雜,有精心評鷺,而不免門戶之見者,如陳氏清瀾之《學蔀通辨》、程啟暾《閑闢錄》、陸氏稼書之《讀朱隨筆》《三魚堂集》是也。陸氏畢生治朱學,精密無倫,於三家中尤為傑出。然微病其專闢異己,盡有餘之言。夫孟子之道,本於性善,知言、養氣,其功豈僅距楊、墨、告子而已乎?
又有集大成挈要旨以成書者,如陸氏桴亭之《儒宗理要》、孫氏夏峯之《理學宗傳》、劉氏蕺山之《聖學宗要》、黃氏梨洲之《晦翁學案》、李氏榕村之《朱子全書》、朱氏止泉之《宗朱要法》是也。李氏書最繁,劉、朱二家極簡,陸、孫、黃三家得其中;然皆注重躬行,不貴徒騰口說,胡可幾也!又有殫精私淑,口誦心維,尊德性而道問學,致廣大而盡精微者,其惟朱氏止泉之《聖學攷略》、秦氏定叟之《紫陽大指》、夏氏弢甫之《述朱質疑》乎!秦氏書較遜於朱、夏。顧文治編輯此書,雖綱絡羣言,然實本此三家,以為準則也。
此外廣論朱學者,宋元而降,有若吳草廬、薛敬軒、羅整庵、胡敬齋、高景逸諸人。近代有若顧亭林、呂晚村、江慎修、章實齋、唐鏡海、倭艮峯、劉虞卿、曾滌生、羅羅山、吳竹如諸人,雖所見偏全不同,要皆粹然壹出於正。而陳蘭甫《東塾讀書記》之論朱子,不獨用攷據法述義理,兼採近世新學,傅翼而闡揚之,聖賢之道,恢恢乎無所不包,豈非然哉!《禮記•中庸》篇贊仲尼之大,曰:“萬物並育而不相害,道並行而不相悖。”《禮運》篇贊大順之治,曰:“深而通,茂而又間,連而不相及,順而不相害。”造化之行,一陰一陽,宇宙之合,一虛一實。教也者,民之寒暑也;事也者,民之風雨也。在提倡宗風者斡維之而已矣。
朱子之於象山也,高明沈潛,虛實相濟,舊學新知,相觀而善,琢磨同在一室,巧力各有千秋,所謂道並行而不相悖,連而不相及。而彼入主出奴者,呶呶於黨同伐異之私,顧不陋哉!明王氏陽明編《朱子晚年定論》,攷其年歲,大都在己丑悟道以後,故多涵養精微之論,而說者以為顛倒早晚,並宇宙間虛實之理而不能辨,顧不隘哉!抑如張氏陽和《朱子摘編》採自然恬適之文,亦豈可厚非耶?
若夫永嘉、永康學派之分支也,朱子對於士龍執後進之禮,無論矣。如呂子約之襄輯《士禮通解》,氣節屹然,亦未嘗不欽重其為人,特以其徒喜攻乙籍,恐其心麤而氣浮,故常貽書誥誡之,而子約亦留心於存養、克己之方,是永嘉派固在朱子陶鎔之列者也。至於止齋、水心,講求經制,書札往還,各相師而不相非,和而不同,君子之道,固宜爾也。東萊既歿,永康之燄遂熾。龍川天資豪邁,朱子深加器重,力斥其“義利雙行,王霸並用”之說,引而進之於道。而龍川始終跅跎於歧途,且痛詆朱子,以為空談性命,學無實用;不知南宋時若無朱子,則秦檜之徒,將接跡於天下,而如文文山、謝疊山、陸秀夫、張世傑諸賢,又烏能聞風興起,造就其爭光日月之節哉!而朱子對於永康派教誨諄諄,苦言不懈,是永康派亦未嘗不在朱子達材之列者也。天之生聖賢豪傑也,必有以拂亂而挫折之,非特其生前為然,即身後之名,亦往往時顯而時晦。孔孟且然,遑論餘子?
朱子立朝之時,排擊之者林栗、韓侂胄、胡綋、沈繼祖、余嚞是也。不謂數百年後,好古如毛大可,精博如戴東原,閎通如焦禮堂,亦復挾其勝心,詆毀之不遺餘力,且必欲掃除理學而後快。夫“易簡而天下之理得”,“窮理盡性以至於命”,孔子之言也;“心之所同然者,理也,義也”,孟子之言也。“不能反躬,天理滅矣”,“禮也者,理之不可易者也”,古禮家之言也。天理外之人情,非人情也。若必徇情而滅理,則古聖賢之辭,皆為謬妄矣。君子一言以為知,一言以為不知,苟出其言不善,則人心世道皆因之偏激而失中,馴至於不可收拾。此章氏實齋、夏氏弢甫輩所為欷歔而太息者也。
文治自弱冠以迄艾耆,竊嘗尚論先儒言行,以為必平心而攷其世,實事而求其是,惟通其道而後能論其道,惟知其心而後能原其心。故凡論學之中正和平者,必其人之出於忠恕者也;凡論學之叫囂隳突者,必其人之工於忌克者也。和而不同,同而不和,心術之分,於是可見,而紫陽學術之本原,更有握要以述之者。昔先聖贊《易》曰:“《易》无思也,无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”“天下同歸而殊塗,一致而百慮。天下何思何慮?”此朱子悟未發、已發之宗旨也。又曰:“夫《易》開物成務,冒天下之道。”“富有之謂大業,日新之謂盛德。”是朱子體用本末、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本原也。
聖門家法,道德學問,功業文章,務在一以貫之;漢、唐後能實踐此詣者,蓋朱子一人而已爾。斯道至大,來者無窮,比聞遐方殊域,且有能為朱子學者。東海,西海,南海,北海,心理固無不同。此書一出,儻有人引而伸之,斠而正之,迻而譯之,發揚而光大之,則紫陽氏之絕學,雖百世常新可也。時在紫陽八百歲周攬揆之辰,私淑弟子唐文治謹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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